《假如没有十二月》高一（14）班 杨婉怡 一等奖

高一十四班 杨婉怡

我一直觉得，十二月是一年中最孤独的月份。即使在南方的十二月，也常常听不到鸟鸣，看不到花开，大街上尽是毛毡帽、围巾、羽绒服在蠕动，看不到一个人。就连在那些家家户户点起灯火、烧起热饭、放起烟花的日子里，人们也不过是催赶十二月带着旧年的坏运气离开。

我便出生在这样一个擅长告别的孤独的月份里。所以，我总觉得自己生来就很孤独，生来就依恋孤独，然却不总能承受得住。我是孤独的女儿，但我比它更不幸，我是它生而弃之的孤独者二号，漂浮在十二月的寒风中、宇宙无边的黑暗里。

所以我有时会想，如果我有一把可以裁剪时光的剪刀，我要裁去十二月，裁去世间一切孤独——你瞧，假如没有2019年的十二月，2020年也将是人类历史上极普通的一年；假如没有2020年的十二月，外公也就不会死；假如没有十二月，多好......

然而，我没有这样一把剪刀，无法阻挡时光的连续性。

2020年十二月，在外公葬礼后没几天，我遇见了一位出租车司机。我将用一生的时间回忆那个下午，在车上，我们进行了这样一次交谈——

司机先生：“戴着口罩真是难受，真难形象那些在一线的医护人员天天穿防护服的生活，太不容易了！这次疫情真是可恨，不知带走了多少人啊！唉......小姑娘诶，我说上天有时还真是不公平......”

我没太听清，摘下耳机，问：“什么？什么不公平？”

他忙嗽一二声，又开口道：“哦，哦！没什么，没什么......诶，我记得谁曾经写过一个什么——幻想的时光银行，里面有一台存取款一体机，可供人自愿交易生命——哪个作者写的来着？——你可听过？”

我摇摇头，谁会写这么不着调的东西，我想，继而叹了口气，痴痴望着窗外，缓缓答：“要真有这样的银行就好了，我就可以替那些还想活着的人们去死了。”

司机先生听罢一惊，忙道：“哎哟，快别说这话，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可以和我说呀！”

我又摇摇头，说：“也没有什么不开心的。我只是横竖不明白我为什么要活、我如何去活。我常常因为活着而感到痛苦，无法完全接受世界，为每一个人悲伤，为每一颗孤独的心悲伤——我总在悲伤。我从没真正把握过自己的生命，我应该死过的，几年前我割过腕，——我想试图让自己的生命在疼痛和死亡中得到证实。可是我那时候实在太小了，小到连动脉都不知道在哪里，所以我没能成功。直到今天，我依然在为活着或者死去的人悲伤，也许唯有死亡才能治好我所有孤独。”

车里充盈着一种尸体正在腐烂般的寂静。

感觉过了几百年，我才听到他说：“为什么不试着去爱呢？死亡治不好任何病，爱却可以。”

我瞪大眼睛，感到自己一瞬间衰老，眼前的男人却变得越来越、越来越年轻。

“我女儿一个人在外头读书，因为疫情，已经好久没回来了。几个月前出车祸死了，她那么年轻，才22岁啊......”他强忍情绪，接着说：“我也想替她死，世上偏没这种银行！那你说，我还能替她做些什么呢？！我只能替她好好去活，好好去爱！你也很年轻啊，小姑娘，为什么不试着爱点什么呢？从爱自己的生命开始......”

他只是哭，我也一样。

我惊觉自己从未如此强烈地爱人生的变化无常，爱时间的永不间断，爱这位存在于电影中的主角、生活在现实中的小人物，不禁去想：“假如没有十二月，我便不会有机会遇见他。”

我，听见自己是阿多尼斯笔下那座孤独的花园，竟也会有花开的声音。

在2021年12月29日，我十六岁生日那天，我收到闺蜜的这样一条短信：“假如没有十二月，悲伤也不会减少，疫情会在一月爆发，亲人会在一月离去，因为时光永远连续，你无法阻止；假如没有十二月，地球将永远无法绕太阳转过完整的一圈，那么世界上将有一部分地区的人们永远也看不见叩响门铃的春天；假如没有十二月，后山上的梅花永远也不会开放，世界上也便不会有你，那我用来爱你的所有，又将放到谁那里去？生日快乐吧！就当是庆祝我们为你多爱了的这16个十二月。”

我一整夜不眠，一整夜握着手机，像是第一次真正握紧自己的生命。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，我要把这一切写下来，用时间的笔写。我想，假如现在给我那把剪刀，我会把它掰成两半，扔到臭水沟里去。因为，即使是命中注定孤独，也没有任何一种力量有权随意将生命从历史上裁去。

因为时光如此慷慨，我们还有爱，任何事物都还有爱的权利，哪怕是孤独，哪怕是十二月，哪怕是渺小的我。